一、中醫的暢想
要知道中醫智能化在社會心智中的所處位置,則不免要從大環境開始探究。首先,人類永遠都在和死亡與疾病斗爭,這樣的哲學基礎提供了在醫療方面可以有無休無止的投入和探索。而放眼到整個醫療界,新技術和生命科學新手段永遠都是不滅的熱點。干細胞、器官再造、器官3D打印,敢想的人可以創造奇跡,甚至暢想在未來的新技術幫助下,人可以無限長壽,甚至不死。我們可以不信,但今天的世界,只要‘希望’在哪里,社會就一定給予最大的支持供你去尋找‘希望’。如果看到國內的情況,熱錢都去了哪里?能源創新、技術創新與醫療創新是永恒的話題。這就是對于‘希望’的尋找,在股市上也體現地淋漓盡致。比如說,那些股價白日飛升永遠漲不到頭的公司,皆是因為它給了人‘希望’,所以獲得熱錢的力捧。
在這樣社會熱點的大環境下,中醫智能化無疑有很多機會,其中,由于中醫也是人與疾病搏斗的手段之一,而且又擁有著本土的廣大民眾信仰,自然也可以加入到這出‘人與自然’的暢想曲中來,成為社會的熱點。所以我們的信心,首先是來源于醫療遠遠不是影像那么簡單,‘看得清楚一點、再清楚一點’,誠然助于更好的診斷,但它不會成為改變世界的主要力量,只是一些大企業已經坐擁的江山、穩健的營收來源罷了。換句話說,它不是朝陽產業。如果說中醫的創新給了人們改變世界的希望,那么勢必就會獲得市場的力捧,就會成為未來的生財之道。
于是在這個愿景之下,眾多醫療器械廠家,開始尋找出路,期待找到一個切實落地的產品。
二、市場的鴻溝
什么產品呢?一定是“望聞問切”的四診儀嗎?其實,從“中醫宏愿”到“四診儀”之間還有著巨大的鴻溝。也許可以說我們早已提煉出了“市場需求”來填上了這個鴻溝,但這種模糊、普適天下(任何有中醫的地方就有四診儀的需求)的“市場需求”也仍然從屬于“中醫宏愿”的一種。所以我們應該承認,能從中醫宏觀的機會中,絲絲入扣地推導出一個落地的產品,絕對是我們共同的期望,但通過一環一環的嚴密市場調研或許并不是實現這個期望的最佳方法。為什么呢?因為該項目具有類似“發明”的性質。對“發明”性質的產品進行市場訪談,如果通過普遍訪談,則會反復得出同一個反饋:“要輔助我診斷,把我腦子里模糊的中醫思想通過四診儀機械化,你要能做得出來那當然好了,那當然誰都需要,問題是你做不做得出來”,這樣就等于什么也沒問到,只需要回頭進行我們的技術評估;而如果通過頂層設計式的調研,那市場需求恐怕就變成了“找到中西醫學科融合的方法,以形成未來醫療理念的高度融合”,比如通過現代分子醫學的方法來將中藥的精華兼收并蓄,或者通過超大規模的中醫數據來進行挖掘、尋找中醫治療中的規律,或者通過對《易經》系統中“象”的模擬來指導用藥(因中醫源于《黃帝內經》,而《黃帝內經》源于《易經》),那就直接升格成了人類學的課題了,也不是一家公司可以實際操作的。而當我們在政府浩瀚的中醫政策中尋找,也無非就是反復地擺出兩件事兒:一、中醫絕對要推廣;二、你要能做出好東西市場認可你,我就扶持你。所以,進行了“全面摸索”式調研方案(地毯式搜索,尋找中醫界以及醫生到底有什么痛點和期望)我們會有所疑惑,因為綜上我們看到這完全是個“發明”主導的市場,沒有任何人能說得清楚市場到底要什么,只取決于你是否發明出足夠好的東西。從零開始的市場調研和邏輯推導,可能會得出一堆煙霧,更加蒙蔽我們的思路,加之中醫完全是一套新的哲學觀,甚至連“調研”、“邏輯”這樣的西方哲學產物根本就不適用,指不定還要大哲學家出世才能完成“調研”中醫“需求”這樣的艱巨任務。
但請大家稍微耐心,我并沒有否認市場調研的重要性,只是在嘗試描述要“完全”調研出中醫“需求”的難度;而且好在我們也身在當今的市場經濟,資本主義可以簡化一切復雜的哲學命題。但,與其在“中醫需求”這方面繞來繞去,是不是可以有更簡單的方式,幫助我們直接得出一個落地的產品或解決方案呢?
那就是:我們的市場調研不要從零開始,而是先做出大膽的猜想,然后回去驗證這個猜想,回補“市場調研”這一課。這個大膽的猜想還是回到了“四診儀”上,這樣并沒有飛躍“中醫需求”的鴻溝,而是先定出一個方向,讓后面的調研就有了依止。但這個方向并不是隨便定的。因為中醫始終離不開“望聞問切”的診斷方法,也就是說,這是儀器切入的一切基礎。只不過,要“望聞問切”什么,是一個具有延展性的命題。比如,市面上就有“熱紅外斷層成像”、“鷹眼”,分別是用紅外和電生理的成像技術來貼合中醫理論的診斷,這些都屬于“望”的延伸。所以通過對市面上各種中醫診斷技術的調研,我們會發現其實所有的中醫診斷設備都分享了同一個哲學前提,只是技術門檻和研發難度有所不同。也就意味著,即使從最基礎的市場調研做起,對于這些設備的需求狀況也會得到同樣的市場反饋,即不會出現對于某一種設備的特別偏好,而是都屬于“中醫暢想”、“你要做得出來,做得好我就用”。怎么個好法?沒人知道。既然如此,那何不從最入門級別的“四診儀”入手呢?
三、Innovator’s dilemma
如果說我們已經大膽地跳躍到了“四診儀”這樣一個解決方案,那就需要回頭去補課市場調研。但之前面臨的問題同樣存在,中醫界并沒有明顯而普遍的需求,去問任何人,一些表面的、宏觀的理論誰都會說(中西醫要融合、要解決看病難等等),而落到實處就完全無法反饋出個所以然:“我沒有需求,或我不知道自己有需求,但不管怎么樣,你要是做出一個東西讓我覺得好,那我還是會用的”。什么樣的是“好”?沒人知道。
這就是Innovator’s Dilemma, 至此我們陷入悖論。一個項目組內部會分為兩派:搞市場的會說,客戶的需求取決于你能做出什么顛覆性的技術突破;搞技術的則會說,我的發明創造取決于你告訴我客戶到底需要什么樣的技術。項目組外部也會分為兩派:投資方會說,你要告訴我市場在哪里我才投錢;執行方則會說,你要先投錢,我才能做出發明創造,才能引導出一個市場。
而與其在此地糾纏,不如我們邁出一步,折中之計是我們先調研一個普遍的中醫現狀,論證一個粗糙的需求,獲取投資人對前景的投資,然后用于著力開發技術,技術原型一旦出爐,我們就有了明確的方向,此時做精細的市場調研,得出明確的需求,再改進原型以滿足這個需求。
所以在目前論證了基本的市場現狀后,我們也可以逐漸意識到應當走出循環論證市場需求的泥潭,轉而集中火力進行原型機的研發。
在這樣的基礎上,所有的重心也都轉向了技術的發明,一如愛迪生要發明電燈泡。那就讓我們一同來潛入技術的內部,一窺其可能存在的機遇與挑戰。
四、中醫技術的“牛頓”
技術要解決什么?從“四診儀”的角度看,無非是解決對手工版“望聞問切”的儀器模擬。這種模擬長期以來有一個問題始終在困惑了大家:就是在于中醫的模糊性,不同中醫醫生有不同的感知,我們是否能夠實現這種模擬。關于這個問題學界一直也有個對策:那就是我們認為中醫雖然是模糊的,醫生的診斷有個體差異的,但我們可以提出每個醫生個體的數據,再提煉出他們共同規律的地方。簡言之,就是,假如有一個脈象元素是“滑”,A醫生對“滑”的感知幅度是“0-5”分,B醫生是“8-18”分,但是這只是醫生個人打分的程度不同,并不影響我們分別提取出“滑”這個元素然后設定一個標準分值,再校準給醫生。但是目前看來,這個對策仍然存在一個硬傷: 就是這樣的假設其實仍然是以人為本,而非以事實為本。它的前提是醫生自體感知始終compatible, 但我們并沒有驗證過醫生這種感知度的實體性。也就是說,會不會同一個醫生,對同一個脈象的“滑”,第一次感知度“0-5”分的range,第二次卻在“4-25”分呢?為什么不會呢?我們走訪了中醫藥管理局、首都醫科大學、中醫科學院等權威機構及各種民間機構,在我們的訪談中,很多醫生甚至認為這些“滑”、“澀”根本在他那里就不存在,他根本也不用到這些脈象元素來判斷,更不用說打分了。所以進一步說,就是中醫界并沒有人去驗證過醫生們對脈象判斷的精準性,醫生們的反饋也都是“這是一種經驗、感覺”,曾經也有無數人投入到這個領域的研究,要把“經驗、感覺”模擬出數字化的確定值,正如學術界幾十年來做的脈象研究,但是目前為止還并沒有哪個研究結果是成功的。
所以我們能看到的真正的問題就在這里。我們最理想的狀態是能夠把所有的理論都Base在別人已經研究出的客觀定律上,而不是建立在《黃帝內經》或醫生籠統的“感覺、經驗”上。這也是西醫設備研發中最大的不同,西醫設備建立在客觀的定律、科學的依據上,誰都看得見。而我們,在沒有這樣的客觀規律的基礎上,誠然可以去發掘規律,但這種發掘顯然是基于對無比海量的數據進行挖掘,這種工作,目前看來一定不是我們能夠承受的。更何況學術界這么做了幾十年都并沒有拿出效果。
所以,中醫界一直也在提大數據的理念。中醫界真的要談數字化、科學化,勢必要走這一步,將超大數據進行提取分析,找出其中的客觀規律,而這個規律,才有可能讓后人的種種中醫發明都建立于其上。
我相信我們大家都能清楚地看到這個問題,中醫技術的發展需要出現一個“牛頓”才能解決的問題,勢必也呼應了我們之前所談的對于市場訪談中醫生們的模糊性回答。也就是說,這樣的“牛頓”或者中醫客觀規律沒被發現之前,醫生們并不覺得有很大的必要去用一個輔助設備。因為,輔助什么呢?自己都能摸到看到。這也是他們所反饋的“你要是做得好,我當然也可以用”的那個“好”的意思,就是:要有突破性的規律被找到,可以明顯指導臨床。
所以,我們真的有這個能力去海量數據挖掘,找出“中醫牛頓第一定律”嗎?或許有,但這依賴于海量的投入。我們都知道,這會是一個不現實的期盼。
于是,我們就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到這個問題了:X光、CT、超聲等產品能輔助醫生診斷,是基于其科學而客觀的定律,而中醫設備如果要輔助醫生診斷,也絕對不能光是把醫生的經驗復刻在儀器上。而既然我們也志在提取這種科學而客觀的定律,愿望雖然很好, 但我們無法跳過海量的數據挖掘來找出。所以,這也是專家們醫生們都質疑我們能否做出來這樣產品的原因。那站在這個兩難的境地,我們是否陷入到一個死胡同中了呢?
不完全是。之前我曾大力談到中醫創新的光明前景。只是我們要反過來問自己:如果這樣走不通,那么我們一定要做一個診斷級的產品(輔助醫生診斷)嗎?
五、“診斷”是個理想,先為它打下基礎
我們能看到的光輝出路是:一個緩沖。
大家可能理解我們之前的策略中“researcher”是一個緩沖,但這雖然成為一個市場,卻并沒有起到太大的緩沖作用。因為,科研市場完了以后緊接著就要走進臨床,而臨床的問題就如剛才描述的那樣,沒有明確的基于客觀規律的發明,仍然是在復刻醫生的經驗。
緩沖的區域就在于:它還沒有達到診斷級的水平,但卻在非診斷級的地帶有著明確的需求。這樣的地帶其特點是:在非中醫專業級的領域,卻需要使用到中醫技術。代表性的有:治未病中心、中醫體檢機構、中醫養生機構。它們本身的職能就不在于明確診病,而在于辨識身體健康、提供保健和調理的指導。正好就密切符合我們還沒有達到診斷級、卻能夠發揮“記錄、身體健康辨識”功能的儀器。同時,這種“中醫自動化檢測報告”的手段,不知有多么符合百姓的心理需要。我們可以想象,中醫長期以來都是經驗化、非報告化的,而自動化地輸出檢測報告已經成為老百姓對于醫療檢測的標準式理解,這樣就迎合了百姓對于中西醫結合的需求。不用以為“中西醫結合”是個極其宏觀的命題,在老百姓那里,它就是指“中醫西醫同時看病,用文檔和報告方式輸出中醫結果”。在這個層面上,家庭用戶其實也分享了同樣的需求和價值定位。完全可以放在同一個層面。
我們常常都急于一步到位走向醫院臨床去做診斷,但我們同時也不能因為去靠近西醫已有的診斷專長,而忽略我們技術上一時半會兒不能達到診斷高度的事實。我們常常都認為體檢、養生、家庭都是第四步以后的事情,但如果深刻分析和反思,反而它們是第一步,為我們積累走向臨床的原始資金和海量數據。
與以上談到的第一步類似,在我們的市場調研中,還可能有另外兩個切入口。它們仍然符合之前提出的在非中醫專業級的領域,卻需要使用到中醫技術的特點:
一是疾病篩查。 “篩查”并不同于“診斷”,而是可以輔助性地提供中醫的視角來篩選該個體人物有沒有這個疾病的可能。只是一個完整篩查過程中的一個環節。這條路的市場前景自不必說,但所有的一切都將基于“中醫是否有專門判斷某種疾病的手段,以及儀器可否模擬這種手段”。
二是明確診斷后的中成藥用藥指導。在常規的西醫診療流程中,“診斷-治療”,中間再沒有另外的階段。但中醫所不同的地方在于,“診斷-治療”中間,應該有一個“治療指導”的環節,常常是被硬生生地排擠掉了。也就是說,在不管使用中醫還是西醫的各種診斷手段確診之后,一旦要使用中成藥,那么就需要根據不同的體質和中醫對人體的認識,來進行開具。但中成藥是西醫醫生開具的,他們并不懂得去分辨不同的用藥方法,所以常常是憑借經驗,而沒有一個系統的指導。市面上,道生公司也抓住了這一點,他們目前典型的例子是在治療婦科盆腔炎的過程中使用。即,當西醫確診了是盆腔炎,然后通過四診儀來進行中醫分型,然后指導用藥。這樣,就在“診斷-治療”中間“橫插一腳”,讓儀器發揮它指導性的作用。
六、思考-顛覆-再思考
在中醫創新的過程中,業界都在不斷地經歷“思考-顛覆-再思考”的過程。人類歷史的經驗也常常告訴我們:我們往往會以一個預先的出發點而落腳到一個意料之外的收獲。我堅信我們要找到一個compelling的點來使用戶接受我們的產品,而如果現在我們還沒有達到診斷級的技術,也勢必不會馬上得到臨床醫生認為compelling的接受程度。另外,如果我們總是因舍不得而要一口氣target所有的中醫領域、全世界全人類,那么也勢必只是一個空泛的理想。所以我們才談到以上的幾條出路,痛點和產品價值點都非常具體、非常清楚。這是唯一可以克服目前中醫診斷智能化中哲學矛盾的地方。